星期日, 10月 15, 2006

生死學教我們 面對死亡,重視生命

開卷周報


生死學教我們 面對死亡,重視生命


宋小海(文字工作者)  (20061015)




1996年10月15日,旅美哲學學者傅偉勳因癌症辭世。他在與死神對抗期間完成的著作《死亡的尊嚴與生命的尊嚴》,如今已再版13刷,除了當時在台掀起了討論生死的熱潮,他所推廣的「生死學」,也已成為大眾漸所熟知的科系與課程。傅偉勳告別人間將滿十年,但他對台灣生死教育仍影響至今。


被尊稱為
台灣「生死學之父」的傅偉勳,最初只是哲學界的知名學者,他所著的《西洋哲學史》,是早年哲學系學生案頭必備的教科書。一般讀者對他較為熟識,應該始自1980年代他在《中國時報》人間副刊開設的「東西博議」專欄。這個專欄顧名思義,以傅偉勳的哲學修為作底,兼及東西方觀點、雜論文學藝術,其間已經可以窺見傅偉勳對生命的關懷。然而讓他真正留名、廣受追念的,還是由於他所揭櫫的生死學研究。


促成傅偉勳的經典著作《死亡的尊嚴與生命的尊嚴》(正中書局)一書誕生的推手,是現任立緒文化總編輯鍾惠民。1990年代初期,當時任正中書局副總編輯的鍾惠民體認到,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,但
台灣鮮少相關著作,只有少數該領域的學者研究。當時傅偉勳在美國天普大學宗教學研究所講授「死亡與死亡的過程」課程,鍾惠民因此邀他為台灣寫一本關於生死學的書。
鍾惠民回憶,當時傅偉勳並沒有馬上答應,但彼此仍保持連絡。後來,傅偉勳檢查出罹患淋巴腺癌,當死亡逼近時,他體會到「人生是一種課題、任務,甚至使命」,生死學問變成了自身的生命經驗,著述成了他對自己與國人的最佳實踐。


在罹癌期間,傅偉勳仍維持他向來對生命的熱情,與時間賽跑,1993年他完成這本結合精神醫學、精神治療、哲學、宗教學乃至一般科學創新之作,從美國「死亡學」研究成果,再進一步配合中國心性體認本位的生死智慧,發展出他自己的現代生死學,以「生死是一體兩面」的基本看法,把死亡問題擴充為「生死問題」。


死亡教育與生死學書籍同時成長


在此之前,即使面對死亡時不免經驗強大的悲慟挫折,以及對生命不解的困惑,但死亡對我們而言,一直是只能被動接受、無法討論言說的課題。《死亡的尊嚴與生命的尊嚴》出版後,社會上開始出現討論死亡教育的聲音,相關論述亦逐步成長


在台灣出書的隔年,傅偉勳的好友楊國樞與余德慧兩位教授共同在台大心理系開設「生死學的探索」課程,引起學生搶修熱潮。傅偉勳本人更多次往返台、美之間,籌畫成立生死學研究所。雖然他未及看到研究所成立便病逝異鄉,所幸1997年全台第一所生死學研究所順利開設,其後,集結國內相關學者的「中華生死學會」也隨之成立。


伴隨生死學研究而生的,是出版界一波窮究生死的出版趨勢。西方的相關著作及重要作家陸續引介來台,譬如被尊稱為「生死學大師」的美國臨床精神醫師伊莉莎白.庫伯勒-羅斯(Elisabeth Kubler-Ross)。


庫伯勒-羅斯曾協助無數瀕死病患安詳面對死亡。她晚年致力救護愛滋感染兒童的同時,自己卻中風癱瘓。在生命的最後階段,她寫下回憶錄《天使走過人間》(天下文化),記錄其一生不無爭議但對許多人而言充滿啟發的生命經歷。她離世前的最後著作《當綠葉緩緩落下》(張老師),不僅描寫死亡影響人們生活細部層面的案例,也讓讀者見到她自己對於生命的態度。庫伯勒-羅斯探討死亡與臨終經驗的眾多著作,在台幾乎都有翻譯,也都有一定的銷量,引起讀者許多迴響。


除了西方著作,日本在70年代引入西方死亡學的初步成果,其後衍生的亞洲經驗也被引入台灣。「日本安寧療護之父」柏木哲夫為了實踐臨終前的安寧照顧,成立研究小組及安養院,幫助病人解除身心靈的痛苦,找回生命尊嚴和生活品質。他的作品如《我家有個老人》(大麥)、《用最好的方式向生命揮別》(方智),正好讓步入高齡化的台灣有範例可循。


近年國內對安寧療護的概念,逐漸從邊緣獲得重視,從《在心蓮病房的故事》(海鴿)、《當生命走到盡頭》(晨星)、《藝術治療在安寧病房的故事》(張老師)等書的出版,即可見一端。


另外,描寫單一病患面對生死的經驗,亦感人至深,如記者冉亮所寫的《風聞有你,親眼見你》(大塊)、《愛是永不止息》(圓神),前後分別記述她如何面對乳癌與卵巢癌的故事。「漸凍人」墨瑞教授病逝前教給學生的《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》(大塊),中文版更是風靡一時,已銷售超過60萬冊。


除了建構生死學論述,學界也重視實際的生死經驗。慈濟大學宗教與文化研究所教授余德慧不僅以《生死學十四講》(心靈工坊),記錄課堂中闡述從海德格、齊克果等哲學家思想與臨終照顧實務的交織;在《臨終心理與陪伴研究》(心靈工坊)等書,更結合自己在花蓮慈濟醫院擔任志工的經驗,進而拉近學術與一般讀者的距離。


理論發展至一定程度後,越來越多大眾書寫的談生論死書籍出現在書市,其中難能可貴的,是隨著學校推展生命教育而來的兒童繪本,在表現形式上較之一般書籍更具深刻的文學性或藝術性,譬如已蔚為經典的《爺爺有沒有穿西裝》(格林)、以及以攝影直逼死亡的《再見,愛瑪奶奶》(和英)等作品。


宗教心靈之書盛行


余德慧認為,這些探討罹患重病、面對死亡過程的書籍,對於一般身體健康、尚未碰觸生死議題的人,可能只是勵志故事,不一定能進而剔勵自己的生死態度。大多數面對絕症、或已有信仰的人,會試著透過宗教、修行,甚至奧祕奇蹟的體驗,做為理解生死的根據。


例如台灣民間頗為盛行的佛教「業報」、「輪迴」等宗教觀,不僅深植信徒心中,即使非信徒也能略知一二,由此也有助《西藏生死書》(張老師)在台的風行。


然而,儘管論及生死的宗教及心靈書籍汗牛充棟,但是以學者角度來看,多數人在真正討論死亡時仍有所顧忌。


中華生死學會監事鈕則誠曾在其著作中表示,做為狹義生死學的「死亡學」,在台灣已經推廣普及,光是入門教科書就有許多種,再加上學術論著,可謂盛況空前。相形之下,做為廣義生死學一部分的「生命學」,發展卻顯得相對遲緩許多。他認為有必要建構以「中國生命學」為核心的「華人生死學」。


鈕則誠在生死學的課程中,規定學生撰寫遺囑作業,希望學生能從中思索自己的人生,不料卻引來「晦氣」之嫌,曾遭少數家長抗議。紐則誠說,台灣不喜歡講死,從現在流行的「生命教育」之名即可看出來。余德慧也說,學生多半視生死學的通識課程為營養學分,一堂70人的課程,真正想瞭解生死的學生有10人就不錯了。


綜觀傅偉勳出書之後,台灣十餘年的生死學思潮與出版,成果雖豐碩,但要讓台灣人學習正視死亡,讓生死課題不再是忌諱,仍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。


西方死亡學的濫觴


早在傅偉勳提倡生死學之前,西方的死亡學(thanatology)即行之有年。這個詞彙來自希臘神話中死神(thanatos)與科學(ology)的結合,1903年法籍俄國生物學家Elie Metchnikoff首先提出此概念,以科學方法研究與死亡相關的行為、思想、感受及現象。二次大戰後,受到歐陸存在主義哲學流行的影響,加上全球性的自殺防治運動興起,死亡學在美國逐漸從悲傷與哀慟的經驗性研究,登入殿堂正式成為一門學科。


1959年,美國南加大醫學院教授Herman Feifel出版他所主編的《死亡的意義》,引起社會各階層熱烈的迴響,開啟美國學界推動「死亡教育」的契機。1969年,臨床精神醫師伊莉沙白.庫伯勒-羅斯出版《論死亡與臨終》,提出末期患者精神狀態的五階段-否認、憤怒、討價還價、沮喪與接受。此書問世後,掀起死亡學的革命浪潮,使臨終關懷、臨終病人的心理受到注意。傅偉勳在《死亡的尊嚴與生命的尊嚴》書中,即多次引用她的說法。